我所遇见的世界

我所遇见的世界：意外的世界

——嬉论中国现当代父母的生育观念

遇见这个世界，纯属意外。在这所有的意外之中，对我而言，最大的意外就是出生。就是亲爱的世界啊，本来我们应该会有个更好的开始，但我初初见你，竟然是被两个我不认识的人给——生出来的！我这么要脸的人连件衣服都没穿，就来见你了，就如此坦荡在你眼前了。凭什么啊？你可知这种场景只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？而且我还不能说话，我还只能哭，哇哇大哭！如果我不哭，还会有人拎着我两只脚把我倒吊起使劲打我屁股直到我哭为止……

算了吧，在来之前姐们儿还是见过世面的。所以我上来就哭了，无比凄惨和心痛。这不是装出来的，因为这也着实太难过了：我怎么那么容易就让人给生了呢？噢，我一人呆着好好的，不但没跟我商量，连个招呼都不打，哐啷，给我生这三维空间了。你知道我正干嘛呢，万一我正有事呢，万一我正赶什么呢，哎，万一我也正生孩子呢？您这一截胡可倒好，万一耽误我事了呢？——哎，到底原来正干嘛呢我？

在那些婴孩赤子的混沌梦中，有时还能闪现我之前在干嘛的丁点线索。后来就去上学了，学语言、学文字、学算术，学习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学习的有用无用的技能。那些线索也就逐渐空明了，化为梦中的苍蓝一片，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。但始终，我在想，我意外地遇见这个世界，并为它停留，这是为什么？和毕达哥拉斯之类的爱琢磨事的人不同，我从小在想的问题不是“我是谁，我从哪里来，要到哪里去”，我一直在想的是“我怎么来的，我为什么要来，我来这里干嘛的”。

首先，我怎么来的呢？先说我，也就是说作为软件，或者灵魂的部分。谁把我吸到地球上来的？这个球不瞒您说我原来还真没听说过，包括这个什么太阳系的这几个球，比它们大的亮的老子见多了。这荒郊野岭的，一抓一把盐水的球。那是谁把我引这儿来了？吸引力啊！这属于宇宙拦截，那对方的量一定不小，千杯不醉的海量。还是我量本来就不大，谁都能截我？那裤腰上挂着吸引力仓库钥匙的管理员到底是谁？就没法聊了，一聊量子物理学家和神学家就要互掐了。哲学家在一边起哄：加油！加油！……尽管我觉得其实都是一回事。就像韩国人跟朝鲜人也没啥好掐的，其实归根结底你们都是东北人。

然后再说硬件。虽然不知道谁管这吸引力的，但事实是：每造一个硬件，就会吸一个软件（操作系统）装上去。这事儿妈是重大关系人，毕竟我是直接从她身上挤出来的。爸也脱不了干系。呃…不然还能有谁？好，那就可以聊第二个问题了：

我为什么要来？你问我，我哪儿知道啊，又不是我要来的，我也一定不是专为来这儿而存在的，这儿的事我也是来之后才听说的。所以不要问我。那我们问问硬件制造商吧：一对人，生孩子，这是利己还是利他？给小孩一个机会，还是给自己一个机会？如果纯粹利他，为了让孩子来游历一遍人间，我看就不必了。小孩要来谁都可以让他来。地球上这么挤，少点这种多余的爱心反而会更好。或者说，我们觉得我俩一个聪明，一个漂亮，给你一个好基因让你爽。我靠，这是多么自以为是的看法啊，谁说我就想聪明想漂亮了。再说了，我干嘛要借你们的壳扮人——我为什么呀？我觉得我以前没正形儿的时候更好啊，起码不会授人以柄。

如果纯粹利己，更想给自己一个机会，尝尝当妈什么滋味，那也行，反正你们有这个权利，但咱千万别吹捧母爱，有点矫情了。而至于养儿防老，是不孰不道德的理由，是克隆生物奴隶，跟买黑奴没有本质区别。

还有一种，是我遇见这个世界后看到最多的情况：即一个人的一生是一个人的一生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，上一代是为下一代而生的。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。就是说后来我爸把白骨藏在野土里只剩下牙，本人又去后面排队？就是说直到最后一代，地球崩溃这一天每个人都要死，意义才会与恐怖同时显现，要多恐怖有多恐怖。你们还管这叫人生的意义？为什么不直接叫人生的恐怖呢？你们到底有事儿没有？就是“把自己活好了”这件事你们世世代代搞不定对吗？

这种观念还有一个升级版，就是把自身未竟的理想嫁祸到下一代身上，理由是“我这辈子都为你而活了”，“你怎么不为我们考虑一下呢”，这是脑子不清楚的父母对脑子还没来得及清楚的孩子的催眠术。然后你们说，从来都是这样的。好吧，所以我不愿意来这儿嘛，因为我不认为，一个人能活，跟着跑的人多就叫意义。纯为我的话，你把地球整球给我，我都不要——我跃入星河。

这是我遇见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硬件制造商的想法。

幸亏，我没有遇见这样的硬件制造商。当我问我“为什么要我来”时候，我爸说：没想你来啊，一不留神的事儿嘛。有照顾不周的，您多担待啊。”我妈也说，她不为为什么，她没目的，如果我不高兴来，她很抱歉。但我想，来都来了。我们都要有面对意外的勇气和良好的态度。记得我妈在我出生照片的背面写了一句话：“初次见面，请多多关照。”我觉得这个招呼打得挺得体。

所以意思很清楚了，这是个意外。那就谁都不欠谁。这是我父母告诉我的。孔融曾经就提出过，这世界上本没有与生俱来的情感。我们是因为意外相遇，而互相对待，而产生了情感。孔融让梨，不是因为那是他哥他才要让，只是因为他喜欢他哥。

这使我豁然开朗，摆正了我和这个世界上一切生灵的关系。你对我好，我也对你好。你对我不好，我也对你好。然后你要敢咬我，不是故意的我就原谅你，要是故意的，我就打你。打不过你，那我就去找别的生灵玩儿了。

第三个问题，我问我妈，“你们要我来这个世界干嘛呢？”我妈说：“不知道啊，你想干嘛呢？”我说：“容我想想。”然后，我开始留心观察我所意外遇见的这个世界。

只由着对这世界充满好奇的热情，我上自己想上的学校，读了自己喜欢读的书，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，我对这个意外的世界充满了热爱，也很感激我的硬件制造商，还有那些出现在我生命中美好的人和事。然后现在我想到，我与这世界的相遇，就好比在故乡的公交车上睡着了，不小心被一帮贼人劫持到异乡，还顺便打了我一个必须失忆的闷棍。于是我在这里停留、奔走、体会，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，见识了这个城市有意思的事儿。如果将来离开这个地方，一定会想念你们，但可惜我再也不能来看你们，还有下一次劫持与闷棍，我又要在这世间漂流。但跟这次又没有什么关系了。

所以如果我死了，我一定会谨慎这个事儿。反正不能再随便让你们这么一截胡儿就弄地球上来了。但可能还是要来。不然还能去哪儿呢？质量这么小，地球不爆炸，溅不出引力场，还得给引回来。苍蓝不是久居地，我说不如骑龙跨鹤去，结果我龙和鹤都被广东人炖了蛇肉烤了鸡翅了，我对白云多情又如何呢？雷炸过去，雨打下来，遭到轰击，遭到聚合，遭到性交——又让人给生了。又全忘了，以为自己是新人。又尿床了，又管人叫妈了，又管人叫老师了，又上学去了，又上班去了，又给人娶家去了，或者又当二奶给人包了。

既然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事儿是无可更改的，那真羡慕老子，在娘胎里呆了八十年，读了很多书，拄着文明棍儿就出来了。且不说打招呼多有学问吧，起码穿着衣服，来一句正宗伦敦腔的：hello word！倍儿有范儿，所有程序员都惊呆了。然后老子笑呵呵地说：怎么着老少爷们儿，我给你们变个魔术吧？